井准|夢裡金魚花火 (上)

助教井 x 信長准

是一個穿越的故事,說的是相遇相知、相愛相守

一瞬煙花不會只是初夏裡短暫的夢

祝願我們笑眼像月亮、心似太陽的快彥大人生日快樂喔ヽ(✿゚▽゚)ノ

*

 

「井之原,之前說要找的書替你找到了喔,記得來拿」

 

接到電話的時候已臨近休息時間,和老闆打聲招呼過後決定休假日再去書店取書,這家叫做東京風潮的舊書店位於他居住的町區裡,因為學科專業是歷史的緣故,井之原非常習慣在老書店裡淘各種古書,一來二去的也和書店的年輕老闆熟識了起來

 

而當他站在東京風潮的店門口時,年輕老闆的能幹妻子笑著招呼他

 

「外子剛出門不久,你要的書他交代好了,我去書閣裡拿」

 

她說,還招待了井之原店裡的招牌咖啡,為了避免等待時間無事可做,井之原照慣例繞到了他在東京風潮最喜歡的老地方,最裡面的由胡桃木書櫃環繞組成的方形區域,滿滿的歷史類相關書籍整齊排列著,他曾在這裡打發過不少時間,也在這裡淘過不少古本,因為書籍生僻的關係通常這個區域不太會有人逗留,而今日卻難得有到此探訪的客人在,那名客人體型纖瘦,比起井之原要矮上一些,即使戴了眼鏡也遮掩不了鏡片底下的那對明亮大眼,那名客人正捧著本戰國記看得入神,井之原並沒有要特意打擾對方的意思,他安靜的站到一邊,保持恰當的距離便逡巡著書櫃挑選起書籍

 

他的視線來回游移,上杉一門、武田一家、掃過明智光秀的時候仍舊不小心苦笑出來,最終才鎖定了他的目標——織田信長,井之原課題裡最主要的研究對象,也是井之原認為籠罩著最多謎團同時也是最為傳奇的人物,手指尖掃過一列列書刊,最終他在一本銀朱色書衣的標題前停下——竹林間記三郎,那是本他從未看過也未曾聽聞的書,標題用著相當親近的口吻稱呼織田家家督,想著也許是老闆最近新淘來的舊書,於是他好奇的伸出手…

 

1556年夏,初遇三郎,信長公策馬在上…

 

一派悠閒的田園風光在現今高速發展的東京都心已不復見,井之原的周圍盡是望不見邊際的農田,偶有幾名穿著粗布衣裳的農民結伴經過,時不時有幾隻秋津蟲穿梭其中,初夏的陽光沒有想像中的刺眼,他看向藍的不可思議的天空,當他觸碰到那本書的時候只感覺到有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將他牽引進去,再次睜眼時已然來到這裡,顯然不屬於他時代的地方,他左右觀望了會,又想起方才路過的農民,他們談論著早已繼任家督一段時間的信長是如何的不同尋常,再怎麼說把枕香投向亡去父親的靈位也未免過於破天荒,真確是他們尾張前所未聞的大傻瓜

 

穿越時空或許過於荒謬不真切,但如今的井之原已被這怪奇荒誕拉扯進來別無選擇,想辦法生存下去才是唯一解法,雖不能說是夢寐以求,但是有機會能見到傳說中的織田信長還是挺令他興奮期待的

 

下定決心後想法也跟著清晰起來,他尋思著決定還是先去向附近的村民們打聽打聽,並沒有因為井之原的奇裝異服而感到驚訝,顯然尾張傻瓜的浪蕩行徑在當地已是大名鼎鼎,一番探聽下來更是確認了井之原確實身在信長於尾張的領地之中,有了確信後他對前路逐漸有了把握,他試圖和村民交好,現在正是最適合插秧播種的時節也是最缺乏人手的時候,井之原與村民們約定好做些農活以換取些許糧食,好心的村民甚至給了他幾件穿不上的粗布衣褲,井之原也在周邊找到一處隱蔽於山林間的破敗廟宇暫時在那裡安頓下來,那是一處遠離喧囂僻靜清幽的地方,翠竹夾道曲徑通幽,廟門前栽著一叢又一叢的杜鵑花,現在正值花期,開滿了粉嫩的花朵,也因其人煙罕至猶如幽境,周圍竹林聳立,廟裡神佛不在

 

根據與附近居民閒聊聽來的消息,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該到了織田家下克上的時候,井之原已在這裡個把月有餘,卻仍舊未見到只存在於人們口中的尾張傻瓜,他摸了摸他穿越時穿著而來的那套衣服,幾番輪替之後還是穿回了老樣子,彰顯了這段時間的踏步不前,井之原決定還是到附近轉轉繼續熟悉地形的工作,運氣好的話還能採到一些山果野菜換取少許銅錢,卻沒想過他才剛走出廟門,門外的動靜令他驟然停下腳步,馬蹄達達、馬鳴蕭蕭,來人居高臨下的看他,即使逆著晨光也遮掩不了對方那對透亮的澄澈雙眼,著一身真朱色單衣騎乘墨色馬匹,簡單整理的長髮隨意地披散於胸前,鮮衣怒馬之上公子面容無雙,即使只在書上見識過畫像,井之原也敢肯定眼前的人正是他一心想見的織田信長,一如史料所記載的那樣容貌卓越,令他欣喜地睜大雙眼試圖將對方的面容衣著一一記下

 

而馬上那人此刻正困惑著微瞇起雙眼歪頭看他「汝為何人?」

 

嗓音低沉黏糊,又追加著補充說道「此前不曾於此見過」

 

正值織田家內亂浮動的敏感時期,防人之心肯定是有的,井之原這個顯然不屬於領地的臣民似乎下一秒就會被領主給抹殺,但對方可是聲名遠播流傳後世的傾奇之人,行事灑脫且超乎常理,研讀過多重邊角史料的井之原總覺得織田信長並不如史書上記載的那樣不近人情,他想試著賭一把看看,即使是第六天魔王也是凡人身軀

 

「小民遭遇荒誕,大人若肯聽信小人一言,小人必當湧泉以報」

 

並沒有對於井之原的話語有任何否定的意思,幾不可察的柔和了表情,對方側了下頭無聲地表示同意,井之原則順著對方繼續試探性的往下說道

 

「如您所見,此等怪異服飾絕非此間所有…」

「源自…小民生於後世百年…」

 

井之原拆下手腕上那塊由父親贈與作為成年禮的手錶遞了出去,銀色錶帶在日光下折射光芒,錶盤秒針滴滴答答,耐心的等待著對方的回答,以自身生命下注的豪賭不成功便成仁,井之原咬了咬牙,沒有半分後悔的堅持行走了這一步險棋…

 

 

1556年秋,三郎力排眾議,為人臣者與主君秉燭夜談乃常事

 

也許是因為井之原的故事過於荒誕不經,縱然事實也是如此,那日在竹林廟宇的對談過後,信長並沒有對井之原的說法表示認可或質疑,織田家督只是撇了撇嘴隨後愉悅的翹起一邊嘴角,彷彿織田信長等待的就是這種不可控且隨時可能天翻地覆的人生,於是信長公二話不說的便將井之原帶回織田宅邸

 

「有趣」井之原至今仍無法忘記那日信長公在他的故事結束後所作的結語

 

即是如此,憑空帶回一個陌生人在此時對於家臣們來說仍舊是危險且可疑的,井之原的出現不出意外的接收到來自織田家臣們的另眼相待,反對的聲音此起彼落,唯獨信長獨排眾議,始終堅持著要將井之原留在身邊不可

 

「從今日起他將作為扈從小姓隨伺在側」

 

換了一身鬱金色常服的信長公是這麼向家臣們說的,態度堅決、語氣鏗鏘

 

說完也不急著離開,織田家督只是將手裡摺扇折起又打開不斷的循環往復,或許在旁人看來有些不明所以,井之原卻明白這是信長在等待著家臣們的回應同時施以無聲的威壓,只見底下臣子們個個面面相覷看我又看他,他們深知自家主公的脾性,一旦決定的事情便再難更改,一時間也沒人再敢相勸台下只得啞然一片無人做聲,至此織田家督才滿意的帶著井之原離開

 

他亦步亦趨跟在織田家督身後,因為身形的緣故他能很輕易的瞧見信長的髮頂,不同於馬上散髮的模樣,此時的信長將長髮用呂色鑲玉頭繩簡單束起,墨色羽織披掛在身彰顯出家督的氣勢,想起不久前這位大人在眾家臣面前力排眾議的將他保了下來,此刻的井之原生出了幾分作為人臣的實感,從今天起他有了將他納進羽翼之下的主公,這是此前從未有過的經驗,如果可能,井之原是真的想跟隨著眼前的人直到站上日出之國的頂點,為這人這般無所畏懼的護著他,為這人那般義無反顧的相信他

 

距離井之原初入織田家的那天已過去一段時日,之後便是與信長公之間數不清幾個日夜的多次閒談,總是選在信長公回房後到臨睡前的這段時間,而作為近習隨從,井之原的房間被安排在緣廊外側方便主公隨時傳喚

 

如同後世流傳的那樣,信長對什麼都感到好奇,對於新奇事物的接收同樣很快,對井之原的那塊手錶更是愛不釋手,卻又在聽說是井之原從父親那裡收到的禮物後又還給了井之原,對井之原描繪的未來圖景與和平年代的氛圍感興趣的同時深感不可思議,畢竟他的主公是在亂世之下誕生成長的孩子,總是有些難以想像歌舞昇平的年代,於是信長公會在很多地方進行提問,井之原能從中感覺到信長對於萬世太平的憧憬,但唯有一件事讓井之原十分在意,那就是織田家督從來沒有提問過自己的命運,哪怕是一絲一毫都沒有向井之原提起過

 

「主公,您不好奇您自己嗎?」因為想知道信長的想法,井之原曾這麼問過對方

 

彼時的信長斜靠在緣廊的樑柱旁,黃蘗色羽織迎風飄揚,織田家督的寢室外連接著一個小花園,角落裡那盆先代留下的山茶早已開出胭脂色的花,外頭明月高懸,天邊星子點點,偶有陣陣涼風徐徐吹過捲起滿庭花香,信長並沒有對於井之原的問題立即做出回應,他的主公只是稍稍側過頭瞇起雙眼彷彿在思考這個問題,又像是困惑於這個問題因何而來,好半會才抬起半邊眉毛重新看向井之原

 

「余欲做開創命運之人,何須在意?」

 

等待的時間並沒有太久,他的主公最後如是說道,目光堅定且磐石不移

 

月光輕柔的在那人周身撒下細緻的銀輝,在那身影之上鍍上層層光暈,織田信長正散發著銀白色的光芒,晶燦燦又亮晶晶的,在墨藍色的三更夜中顯得格外亮眼,牢牢的吸引著井之原的視線,此刻的信長目光灼灼、雙眼清明,面上不曾有過半分動搖,即使織田家督未曾明說,通過這些日子以來的秉燭夜談,井之原深知潛藏於信長眼底的野望,他的主公會是照亮這戰亂黑暗時代之人,織田信長會是那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而如今井之原有幸能成為這份偉業的見證者,他為此激動萬分內心感到悸動不已

 

井之原將要追隨織田信長的背影,直至天涯海角、石枯海爛

 

然而在那之後等待著井之原的是織田家督安排的連綿不斷的訓練,信長公親自教他騎馬、射箭及近戰等防身武術,畢竟是織田家督親自提拔選作近侍的人選,即使滿身傷痕皮肉疼痛井之原也一聲不吭的忍耐下來,信長公對此並沒有多說什麼,卻會給井之原帶來藥酒傷藥,隔天也會安排一些較為清閒的文書工作給他,而有的時候信長則會擺出嚇唬他的面孔要他研墨習字,在所有功課之中井之原倒是不怎麼擔心這個,他沒有告訴過信長,他的爺爺是退役的小學校長,井之原沒有忘記曾窩在爺爺膝上習字的曾經

 

「一筆一鉤,是了,那裏是要這樣沒錯」

 

因著此時信長公正握著他的手帶著他來回於紙上,筆墨渲染之下逸秀的字跡逐一浮現,敦盛的唱詞在上,而信長公的手心溫熱,說話間的鼻息輕輕地拍打在頸脖之上,細細的、癢癢的像是什麼正踩在柔軟的心上令他有些難耐,縱然他已在井之原爺爺的調教之下寫得一手好字,井之原並不介意仍是由著信長公握著他的手一筆一畫的勾寫描摹,究竟是什麼時候萌生起這意外的心思他早已記不得,也許是那天夜裡的月光太過綺麗,又或是初見時公子容顏無雙一見難忘,此刻的井之原確實是有那麼一點貪心,他微笑地將視線固定在信長專注講解的面容之上,井之原貪戀著信長手裡的溫度,而也許有一天他會伸出手緊緊抓住這份溫熱

 

但顯然並不是現在,信長早些時候派出去的探子傳回了消息,並沒有將井之原摒退開來而是示意密探進行下去,信長的默許令他歡喜,他安靜地跟在織田家督身邊聽完密報,井之原眨了眨眼,如心裡預料的那樣,下克上的時機似乎已然到來

 

1557年春,三郎又名准一…

 

聽完密報的時候,信長臉上並沒有太多表情,他將密探摒退獨自踱步到書齋外的小院,今天的天氣很好,小院裡百花盛開鳥語花香,而織田家督的背影卻像是被覆蓋了沉重的霜雪般顯得步履蹣跚

 

井之原抓起早些時候被信長丟在一邊的琉璃色外掛,朝著那個銀輝色常服的身影走去

 

「主公,一起去哪裡走走吧」輕柔的、不著痕跡的將琉璃色覆蓋於霜雪之上

 

在信長這幾個月的指導之下,井之原的馬術進步的很快,但即使是這樣仍舊追不上他眼前一騎絕塵的主公,若非思緒萬千心頭繁亂又怎會藉由飛馳的速度以日奔千里的方式朝著前方而去呢?

 

煩惱若是有那麼容易甩開就好,井之原抓緊馬繩又踢了踢馬腹,試圖追趕上前方的人影,最終他是在一顆桃樹下找到信長,樹前小溪流水潺潺,已是三月春日,枝頭桃花連綿,空氣中瀰漫著甜膩的花香,他輕盈下馬行至信長跟前拉過信長的手,因為出門急沒來的及戴上護手信長的手指已是冰涼,井之原沉默地替信長戴上,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只有布料窸窣的聲音伴著流水涓涓直到井之原繫上護手的最後一個結

 

「你早就知道會發生,是嗎」他的主公開口了,口氣堅定的不似問句

 

他則是低聲應答道「是的,主公」

 

半晌,才悠悠等到一聲長長的嘆息「雖心中有感,而如今既成事實,仍感神傷」

 

信長說話間牽起慘淡的苦笑,勾起的弧度是那樣的勉強,欲哭的笑顏裡那對總是神采飛揚的眼瞳罕見的帶上了一絲迷茫,望著前方的炊火人家,那家的父親正帶著兩個孩子練習劍術,對於信長則是近在眼前卻無法觸及的一家和樂,兄弟鬩牆在現代已是相當罕見的事情,井之原自己同樣有個弟弟,與織田家兄弟不同的是,井之原兄弟的歲數相差甚多,於他而言是很難想像兄弟間不得不拔刀相見的情景,親人間本該是相互扶持而非成為彼此的敵人,而他的主公正面臨著此等難題,內心那無法同人言說的苦楚可見一斑

 

眼前的主公令他心疼,而對於井之原而言唯一不變的信念是,不會拋下信長一人,更不會讓信長隻身面對

 

「不論主公的前方如何,臣下願一生追隨」井之原能做的僅僅只是如此

 

這也是他的另一個未曾言說,他從未和信長提起,在那日綺麗的月光之下井之原早已下定決心,他要成為織田信長的影子,在信長身後支持著,與他的主公形影不離永不離棄直到生命的盡頭

 

聽見他聲音的信長側過頭來有些驚訝的看他,臉上的表情相對柔和了些,嘴角邊掛著的苦笑似乎也不那麼慘淡了,那一瞬間井之原明白了也許現在的信長需要的僅僅只是有一個人能在他身邊給予無條件的支持,即使身後只有一人,織田信長也能因此獲得力量繼續前行

 

「莫不是你的未來給了你什麼啟發才這麼說的吧」他的主公轉而輕笑說道,黏糊的笑音從鼻腔裡溜了出來,打趣的意味明顯,就連嘴角的弧度也跟著俏皮了幾分

 

「不,僅僅是我折服在主公的宏大圖景之下而已」

 

他說這話的時候相當真摯,已顧不上主從身分牢牢的將視線固定在信長之上,並沒有誰從這長長的對視中逃開,像是從彼此的眼底確認到什麼,直到好一會後對方才終於如釋重負般嘆了口氣

 

「看來余得再加把勁了」揚起的眉梢、彎起了嘴角,是比起先前的那個還要再明朗上許多的笑顏,終於是抖落負重於身的霜雪,迎來桃花紛飛的春天

 

井之原也跟著鬆了口氣,朝著信長走近了些「既已出門了,不如去前面的鎮子走走吧」

 

隨後他將兩人的馬在桃樹下栓好,與信長相偕著順著河岸朝不遠處的鎮子上走去,人們總說春寒料峭,但今天卻是難得感受到春暖的日子,驚蟄初響,萬物萌發,到處都是飛舞的蝴蝶及漫天的花香,他與信長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著

 

「在我們那裏,已經很難得見到秋津蟲了」他指了指前方直行飛翔而去的蜻蜓說道

 

「和平年代哪裡需要勝利之蟲呢」快他一步踏進鎮上的信長轉頭回應道

 

井之原則是快步追上,秋津蟲因為只能前進無法後退的特性,自古以來被武士們認作是不退轉的精神表現,在戰場上更是勇往直前永不退縮的象徵,說起來他似乎不曾在信長的衣物上見過秋津蟲的紋樣,井之原摸摸身上的錢袋,並沒有考慮太久,腳下自然的帶著信長往集市裡走去,樂市樂座一向是信長領地裡推崇的舉措,建立起自由貿易市場的概念,因此即使是偏遠小鎮的集市依然是熱鬧非凡

 

特別是這裡,井之原前些日子正好翻閱到這小鎮上登記在冊的那家裁縫作坊,精巧的繡工造就了作坊的門庭若市…

 

「那麼主公你是需要的吧」

 

他們最終在一家小店前站定,因為信長公矮他一些個頭的原因,井之原不得不稍稍彎下身來,在信長耳邊小聲說道

 

因為距離太過接近的緣故,沒有錯過主公那細微閃過的激靈,井之原甚至能看清信長的耳根上悄悄攀上薄薄的紅色,並不打算壞心眼的戲弄主公,井之原笑著和看店的老闆娘打起招呼說明來意,接著老闆娘熟練的替信長丈量起尺寸,專業的程度甚至不需要拆下護手,而在布料的選擇上井之原私心選擇了墨藍帶蜻蛉紋樣的花色,做好決定後手裡更是堅決地捏著柔軟的布料寸步不讓,結帳的時候還是在井之原的再三要求下才由他攬下了這筆款項

 

「但是要先跟公子們說聲不好意思」

「託兩位公子的福,小店今天生意還算不錯」

「公子這訂製的護手還不能馬上交貨,請公子留下姓名晚些再來取,可好?」

 

說話間老闆娘已拿起紙筆,雙眼直直的看向他家主公,繼任家督後因為不想太過驚擾到領地的居民,信長一改往昔浪蕩晃悠的習慣,非必要時並不出門,只在居城周圍信步閒遊,井之原覺察出信長可能的為難,正想出聲搭話救援

 

「岡田准一」

 

卻沒想到他的主公先他一步報上名號,卻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織田信長

 

他瞥了一眼織田家督,見對方仍舊是面不改色的輕鬆模樣,甚至還很親切的告訴起老闆娘名字的寫法

 

「山岡的岡」

「田野的田」

 

「如同這山岡田野圍繞的清洲城」

 

他順著信長的眼光望去,遠一些是小牧山群山環抱,近一些則是濃尾平原的田園柴桑,也沒等信長繼續向下說明,老闆娘的筆墨飛快,由假名拼寫而成的字條完成,岡田准一的名姓被整齊的書寫在那上頭

 

於是他們又在集市裡待了一小會,買了點當地農家自釀的酒水和醃菜,還捎了一些信長看起來會喜愛的甜糕,而這些花銷無一不被他的主公一一買單,用織田家督的話去說便是

 

「你那點晌銀還是留著自己用吧」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毫不退讓的付了款

 

而拿到那套護手已近日落西山,比起他們初來時氣溫稍微冷涼了些,他們提著大包小包沿著來時路走回去,要不了多久圓滾的橙色日輪將會踩著時間緩緩下落,兩匹馬安靜地依偎在桃樹下等著他們,遠處人家炊煙已起,偶有幾聲犬吠與人聲,流水依然潺潺,桃花依舊芬芳,井之原突然又想起了那還沒被解釋過的名字

 

「那麼准一呢?」他攏了攏主公身上的披風時不經意的問道

 

並沒有馬上回應井之原的問題,井之原也早就習慣如此,信長總是將問題深思熟慮再三咀嚼後才做出回應,所以井之原也不著急繼續著手上的動作,他的主公則是瞇起眼來安靜的等待著井之原整理完衣著,當井之原最終在披風上打上一個漂亮的結時

 

「准揆山林、一心不亂」

 

低柔的嗓音帶著這八個字一一敲進他的心裡,當他與主公再次四目相對時,那人晶亮的大眼被晚霞點上了好看的丹橘色,本就是寶石樣的好看眼瞳此時更像是塊純淨透明的琥珀,井之原能從那雙眼睛裡看見他的主公在岡田准一這個名字上所賦予的期許,以制度裁制調節四時大事,心志專一不散亂亦不動搖,撲通撲通,井之原感覺到有什麼被眼前人給強烈的動搖了,宏大的未來圖景對於織田家督而言從來就不只是單純描繪而已,他的主公一向是說到做到言出必行,岡田准一會一直是那團燃燒的赤色火焰,而井之原只要緊緊跟隨其後便足矣

 

1560年夏,桶狹間大敗今川軍,三郎的時代即將來臨…

 

井之原在書上讀過桶狹間,這個讓織田信長一舉成名的戰役,而這時候的他們甚至還沒統一整個尾張,東邊的今川軍動作頻頻隨時可能開戰,接獲軍報的時候天色已晚,並沒有從織田家督那裡得到相對應的指示,僅是在雜談過後信長公便摒退了一眾家臣宣告散會

 

「家臣們說的那些,主公可別放在心上」替主公掖好被子時井之原裝作不經意說道

 

他指的是家臣們做玩笑說道的那句——天運將盡之時連智慧之鏡都不免蒙塵,戲謔地將信長已無計可施的弦外之音藏於奚弄之中

 

而井之原不捨得他的主公因此而傷悲沮喪故有此一說

 

「我要在意什麼呢?」

 

似乎是沒有明白他的用心,他的主公只是朝他眨了眨眼,又拉過他掖完被子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把玩著

  

自從上回的微服私訪後他和信長的關係又更親近了一些,兩人私下談話的時候信長的說話方式乃至於稱謂也跟著隨意起來,偶有幾次井之原也能玩笑似的喊他准一,織田家督也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甚至在只有兩人的時候井之原喊他主公還會被那人無視的略過,自那以後,准一便成了私下裡井之原專屬的稱呼,想起那日縹緲絢爛的橙橘色斜陽,與那隨時消散在風裡的低語呢喃

 

『也許,與你在一起的岡田准一才是真正的自己…』

 

本該隨風而逝的細語卻精準的在井之原的心上刻下了痕跡抹上了蜜

 

這下反倒是井之原被准一坦蕩樸質的態度給弄得不好意思起來,明明說著要成為最靠近主公的那個人,而實際上當准一對他展現出親近模樣時又讓井之原害羞的無法招架,猶如此刻准一與他相牽在一起的手令他手足無措心跳搗鼓,而顯然陷進這旖旎心思的只有他自己

 

准一打了個哈欠,轉而拍了拍他的手「明天陪我去趟熱田神宮吧」

 

只留下這麼句沒頭沒腦的話語便闔上眼沉沉睡了過去

 

天將未亮,井之原睡的很淺,四更剛過便沒了睡意,幾番思量後還是決定起身,將自己打理了一番,才出門,便瞧見准一立於緣廊之上,沐浴於月光之下,聽見聲響的准一向著他的方向看了過來,眼瞳恰似琉璃,唇畔盈滿笑意,朝著井之原的方向招了招手

 

「怎麼今天起的這麼早?」他走向前一步問道

 

也是這時候才注意到他家主公手裡拿著從先代那裡繼承來的摺扇,畫著帶有露水的菖蒲祈求身強體健驅邪除病,倒是與准一身上這套白底繪杜若色菖蒲紋樣的單衣十分相襯

 

「想讓你看個東西」說話間准一晃了晃腦袋,連帶著他那用露草色頭繩高高束起的馬尾也跟著搖曳起來

 

並不知道他的主公到底想讓他看些什麼,井之原只是順著准一的話乖乖地向後退了一步,和今川軍的戰事也尚未有個著落,但奇妙的是井之原卻不怎麼擔心

,而准一則是躍下緣廊輕輕吟唱起來,優美的曲調伴隨著唱詞一字一句敲進井之原的耳裡,准一揚起手裡的摺扇,輕巧的旋轉又展開,長長的馬尾在空中持續擺盪出漂亮的弧度,詞句隨著唸唱每一步都精準的踩在鼓點之上,他的主公舞姿輕盈,俐落地像隻優雅的蝶翩翩飛舞於銀月之下

 

有什麼比傾瀉的皎潔月光還要吸引著他,比起那輪滿月生輝還要更令他著迷,井之原一瞬不眨緊緊盯著眼前人踩著如蝶翩翩的舞步

 

「人生五十年,與天地長久相較,如夢又似幻」

「一度得生者,豈有不滅者呼?」

 

是敦盛,此刻的准一早已完全吸引住了井之原的所有視線,心房已被佔領,心跳猶如雷鳴,這段出征前的幸若舞已是流傳於後世的一段逸話,當准一吟唱完整首詩詞時,井之原幾乎是下意識的迎上前去

 

 

沒忍住伸手將眼前人擁入懷中,他虔誠的呢喃道「祝願主公武運昌隆」

 

蜜般的茉莉沉香撲面而來,井之原不由得手上一緊,將懷裡人更用力的融進這個擁抱之中

 

「這次就不和你計較了」懷裡人低聲嗔道,因為個頭比上他要嬌小一些,准一還用上額頭朝著他的懷抱埋怨地敲了敲,明白過來對方的意思井之原一下便笑了出來

 

而對於戰事,織田家督並不是毫無想法,在替對方換上鎧甲時井之原從對方口裡得以窺探一二,對於挾著兩萬大軍而來的今川軍,鷲津、丸根兩砦的陷落已是必然,故准一打一開始就沒將焦點放在那裡,他的主公目標一直都很明確

 

「寡兵對上敵眾,最終標的便是擒王」

 

當他們抵達熱田時准一如是說,帶著不容質疑的自信,大步流星的走過鳥居,朝著裡頭的廟堂走去,這趟熱田神宮的出行他們只帶著幾名親近的馬迴,這座神社聳立於山丘之上,周圍樹林環繞,並不意外瞧見遠處兩地城砦的黑煙,他的主公對此並沒有太多反應仍舊是淡然處之,不同於來時的暗夜晨星,此時東方旭日初升,他們一行人終於迎來了破曉之時,准一甚至還有閒心掏出那把菖蒲摺扇指了指那輪緩緩爬升的天晷

 

「難得迎上了日出美景」准一笑道,依舊是從容不迫的模樣

 

待他們參拜完,一名做為哨探的馬迴來了消息「旗下精兵已集結完成」

 

織田家督滿意的點了點頭,勾起的嘴角鎮靜沉著,他們的下一個目的地是善照寺,帶著已在熱田神宮集結的千名馬迴足輕繞道前去,而今川軍顯然無法小看,在他們抵達以前,先遣部隊已被敵軍擊潰,同時接獲今川軍駐紮於桶狹間一事,而此時的織田家督仍舊下令進攻,但因為先遣部隊的失敗有幾名領頭的馬迴家臣擔憂地提出是否先等待援軍的建言

 

對此織田家督的回應則是「整頓休息為先,一刻鐘後進攻」

 

依舊是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幾名家臣求助的看向井之原,畢竟算上早些時候等在善照寺的精兵,他們的兵數還不足兩千,要想對抗東海道霸主的兩萬大軍總有些吃力困難,故家臣們期待他這個最靠近織田家督的近侍奏者能夠說些什麼改變主公的心意

 

「吾等織田軍乃善戰武士,敵軍漏夜行動攻打鷲津丸根早已是動彈不得的疲憊」

「寡軍無須畏懼大軍,定數憑依天運,敵進則退、敵退則誘進」

「此戰一勝,在場諸君均享戰功光耀後代」

 

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織田家督趕在井之原開口前先行向著士兵們進行喊話,因著大將不懼不退,此番激勵軍勢的行為顯然起了作用,本有些怯戰的士兵個個打起了精神,又恢復了雷厲風行井然有序的織田軍該有的模樣

 

而此時的井之原則乘勝補充道「順著敵方撤軍,我們總能逮到今川大將」

 

說完便看向他的主公,並沒有得到反對的意見,反倒是相視一笑,眾士兵聽完計策更覺軍心大振,臉上的表情也跟著愈發明亮起來,而與之相反的則是遠方天空中的烏雲密布,偶有幾聲轟隆巨響傳來

 

「希望能掀起一場暴風雨阿」織田家督倒是不擔心,往井之原的位置靠近了一些,准一在他身側笑嘻嘻說道,末了趁著沒人注意到的間隙悄悄握上了井之原的指尖,他們皆已意識到,接下來的將會是決戰,而他們會在彼此身邊不離也不棄

 

准一於善照寺內的戲言似乎一語成讖,當他們抵達桶狹山間之時,老天爺賞臉似的下起了滂沱大雨,而有如神助的是大風刮來將這盛大的雨勢一一往今川軍掃去,因為始料未及,今川大軍可謂是被這場暴雨打了個措手不及,驚慌四散的尋求避雨之處,也因為這場大風的關係,這場暴雨幾乎沒怎麼影響到織田家的精兵兩千,待天空稍稍放晴之時,本被烏雲掩去的驕陽露出一角,金燦的陽光跳動著,屬於織田軍的曙光來了

 

「敵軍本陣就在前方,全體進攻」如同早些時候的激勵喊話,織田家督不疾不徐的下著指令,此刻的信長公已然無所畏懼,他持槍大喊率先衝向前方,留下一段謎語般的話語一溜煙駕著馬匹疾行而去

 

「正所謂擒賊先擒王」

 

張揚的笑聲幾乎要響徹雲霄,跟在他身後的馬迴們揚起泥濘塵土,井之原在後面緊追著那個意氣飛揚的背影,他突然想起准一懷揣的那柄摺扇,自古有云菖蒲象徵武勇勝負,而前方呂色的披風隨風昂揚捲起層層波浪無畏無懼,井之原能看見准一勾起漂亮弧度的唇角,他能想像出他所戀慕之人此刻臉上掛著的會是何等燦爛的一張明亮笑顏,象徵著他們這場戰役的勝利一般,織田信長的姓名將會揚名於天下,光耀的令世人無法忽視,會在後世的歷史當中留下傳奇又濃墨重彩的一筆

 

 

1564年秋,小牧山城與三郎鷹狩,但願君心…

 

憑藉著桶狹間一戰成名,織田信長成功收復了鳴海、大高統一了尾張,站上了尾張國的頂點,開啟了日後屬於織田信長的時代

 

遷居小牧山城是他們攻略美濃的第一步,想起當時為了說服家臣們,織田家督可是費了相當大的力氣,畢竟誰也不想離開經營多年的領地及舒適的家宅,不過這正是信長思想超前的地方,視戰略需要而遷移自己的居城,不僅帶動經濟連帶著影響當地的基礎建設促進地方發展

 

看著好不容易才搬遷過來整理好家宅的家臣們,井之原實在是不忍心告訴他們,後續還會再經歷好幾次的搬遷,而同樣的,他也不會告訴他的主公,將來他們還會再搬幾次家,井之原能做的僅僅只是在准一要胡亂買東西的時候稍稍勸阻對方,不管這個勸戒有效或者無效

 

今天是井之原與准一約好鷹狩的日子,是難得只有他們兩人的時間,大敗今川後准一的日常肉眼可見的繁忙起來,有太多的家臣與同盟領主要見面要商議,每一天都是忙碌且充實,井之原依然管理著准一的日常起居及奏請議程,不同以往的是他的主公將居城內金流的進出管理全權交由井之原處理,為此還特意撥了幾名跟在准一身邊許久的近習小姓給井之原做幫手,得益於此,遷居到小牧山城後井之原也跟著忙碌了不少

 

小牧山城依山而建,是矗立於廣大平原的一座孤山,可以遠眺濃尾平原,此時的井之原正等在另一處的山腳之下等著准一到來,卻不巧迎來的除了他的主公之外還另有一人

 

「井之原公子,十分感謝您能讓我參與進來與信長大人的鷹狩」

 

眼前笑的十足燦爛的有禮青年是松平元康,為後世所知的名姓是德川家康,也是近期和准一走的最近的同盟三河國岡崎城主,他們倆人是幼時就相識的關係,今川逝去後他家主公對著元康這位弟弟般的存在可謂是疼愛有加,領地的劃分也由元康說了算,幾乎是手把手的在教導元康如何成為一名合格的領主

 

井之原先是對元康笑笑又擺了擺手表示並不介意,接著才將視線調轉到他家主公身上,只見准一抱歉的朝他笑了笑,接著又領著元康往森林裡走去開始了他們今天鷹狩的行程,訓練有素的角鷹盤旋在上,看著前方兩人有說有笑的模樣,井之原駕著馬匹獨自行在後頭,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說實話,他又怎麼可能不會嫉妒呢,但是他又有什麼立場去說這些,看著准一明朗的笑顏,無法說出口的埋怨被井之原碾碎在嘴裡最後只能化作長長的嘆息隨風而去

 

當日的晚膳也依然有元康作陪,他們正熱烈討論著今日共同獵到的那幾隻野兔,井之原插不上話也無心應和,晚飯吃沒幾口便藉口有事回了房裡不再相陪,今天的月亮很圓令他想起初入織田家的時候,穿越到這裡也已過了好些年,過去的八年間他與准一、或者該說是信長,他與信長公共同經歷了許多,信長的胞弟是他們共同跨越的第一個難關,他的背上也留下了當時為護信長周全而全力擋下一箭的傷疤

 

「疼嗎?」

 

是當時纏綿於病榻時信長問他的,即使井之原本人正因為負傷高燒的迷迷糊糊卻仍能看見隱匿在准一眼底的淚水,也不曉得是哪裡來的勇氣,他只是將臉貼上了當時按在他床榻邊的信長公的手,主公的指尖微涼掌心卻是十足溫熱的,信長小心地用手接住後輕柔的安撫著他,朦朧間聽見准一低吟淺唱起歌謠,他背後的傷口依舊熱辣辣的發著疼,但井之原卻舒服的閉起雙眼

 

是什麼時候沉淪的他早已記不清楚,先是身為人臣的覺悟,不管交代的課業多苦多難井之原仍拚了命的承接下來,為的僅僅是想要跟隨在這人身後見證這段偉業的開始,到貪戀那雙手的溫度似乎用不了多長時間,只怪那天夜裡的銀月太過綺麗,聽著信長的決意他也從此下定決心絕不願讓信長孤身一人,想成為那人的影子則是井之原對信長立下的不二誓言,而夕日之下的岡田准一則是徹底的讓井之原快彥交出了他的心,他是愛著岡田准一的這點無庸置疑,最靠近主公的近臣這一層身分早已無法滿足他,牽手、擁抱漸變成杯水車薪,想要的還要再更多更多,想吻上那片好看的薄唇,想在那對漂亮的如同琥珀般的通透雙眼印上無數個吻,想將自己滿腔愛意說予那人聽去,想要那人滿心滿眼都是自己,對准一的戀慕之情早已滿溢於心,但井之原的滿懷心意卻無法言說、無處可說

 

他並不知道准一對他抱持著何種心情

 

是最靠近的近習親臣?

 

亦或是來自後世無處可去需要被收留的迷途人士?

 

不論是哪一種都不是井之原最想要的,他不想去妄猜那人的心意,又或者井之原只是不敢去證實的逃兵,若是那人心裡無他,這未曾被揭開的窗紙會是他最好的掩護,他還能作為近臣陪伴在信長左右,這對井之原來說也許是最好的結果也說不定,即使這並不是他內心所渴求的,然而月色再美也終究不屬於他,或許是時候好好地收拾起這份無果的戀慕之心斷了這份念想

 

「快彥」而那人似乎總是不讓井之原簡單如願,行事乖張、違背常理,總是那樣的難以捉摸,出乎意料的同時又令人難以抗拒,種種破格行徑被後世稱作傾奇之人也不無道理,現在這位傾奇的風雲兒正刷地一聲拉開他的房門,不在乎是否破壞秩序又是否合乎規矩,就這樣肆意妄為的再次踏入井之原的房裡

 

他的主公很顯然地喝了一些酒,兩頰被點上漂亮的酡紅色猶如盛放的薔薇,靠近時隱約能嗅到酒湯的氣味,那雙大眼睛裡則盛了些許朦朧的醉意

 

「主公,松平大人已返回岡崎城了嗎?」他試圖讓自己平靜的問道

 

既已下定決心,井之原便不想再被眼前人動搖,他也沒有很想知道那個問題的答案,遂將視線重新調轉回書案上,隨手拿了本帳本看了起來,不再理會正處於微醺狀態的信長,而顯然對方不想輕易遂了井之原的心意,撲通一聲逕自在井之原身旁坐了下來,井之原要是想翻書,信長又會藉口還沒看完將書頁原封不動的翻了回來,就這樣來來回回了幾次,期間他們始終捱著彼此的手臂,因為信長喝了點酒的關係而有些發燙,並不想和醉鬼多做糾纏,井之原最終狠下心來選擇隔開信長翻了書頁繼續看帳

 

嘴裡依舊平靜說道「時候不早了,請主公早些回房休息吧」

 

然而,啪的一聲,那個有些醉意的人伸手將井之原手裡的帳本翻落「你喊我什麼?」

 

信長公微微瞇起雙眼,眉間蹙起連帶著撇起有些不悅的嘴角,即使如此那對眼瞳依然猶如星子燦爛,殷紅的唇瓣抿起如花朵含苞,因為酒意而發燙的指尖緊緊的扣在井之原的手腕上,執拗的要從井之原那裡聽到只屬於兩人的標準答案,那塊相觸的肌膚對井之原來說燙得有些嚇人,令他想起他那滿腔無從宣之的滾燙愛意,再這樣下去只怕是井之原也無力承受

 

他這個自我到不行的主公,到底又憑什麼只有他自己受盡這戀慕之心的折磨,既然井之原快彥已為了這份愛戀而瘋魔,那麼事到如今將岡田准一給扯下水又有何妨?

 

沒有過多猶豫,井之原反扣住對方的手腕,大有寸步不讓的意思

 

「你想聽什麼我都會說,只是主公又是否做好相對應的覺悟?」

「連同那些你也許不想聽的…」

 

遲疑了幾秒鐘他的主公只是眨了眨眼睛緩緩說道「毋需多慮,想說什麼直說便是」

 

並不意外的回答,他的主公一向直來直往,在織田家督這裡,井之原從來不需要顧慮太多,該說的、不該說的,他向來無須去在意那些,是他的主公給予井之原的一個特權,織田家督很能聽進他的話語,只是井之原向來不要這項權利一心總想著主公不希望對方受傷故而總是挑揀著說話

 

而事到如今,井之原也不願再忍耐「准一,我心悅於你」

 

將心意和盤托出就此做個決斷,他捧起准一的臉使之與他四目相對,本該帶著醉意的雙眼此刻清澈無比,透亮的宛若啟明晨星

 

「成為你的影子我心甘情願亦不會反悔」

「從今往後也將做為你的近臣隨伺在旁」

「但這份愛意早已將我吞沒,我想要你」

「想要准一完全的屬於我」

 

他邊說,邊在准一那張漂亮的臉上落下一個又一個的吻,逡巡在眼角邊虔誠的在那裡留下屬於他的印記,接著又在圓潤的鼻尖留下寵溺的輕吻,細細舔吻過准一總是含笑的唇角,戀戀不捨的在唇畔邊上印下最後一個吻,井之原便停了下來不再動作,他只是細細撫摸著眼前這張令他迷醉的臉,那樣的輕柔又小心,他的所作所為早已逾矩,他不在乎明日他的主公將要如何處置他,此刻的井之原在意的依然是准一,他更尊重岡田准一的想法

 

「而這份戀慕之心,對准一來說又如何呢?」即使無法得到相對的回應也無妨,他仍舊會作為影子隨伺在側,能將心意說出已全了他的心願,井之原已心滿意足,不敢奢望太多

 

沒有期待得到回應,是時候退回到他們主從之間該有的距離,井之原抽回手重新揚起嘴角,失戀並不會替他帶來狼狽的苦笑,他依然會作為主公的近臣伴其左右,他正想著要如何安撫准一回房休息,卻沒想到對方直直撲向他,猶如飛蛾撲火般的奮不顧身,狠狠的撞了井之原滿懷

 

「並不清楚在你的時代是否依然存在著斷袖左風」

「此前亦不曾聽你言及」

「現如今你既說起,我又何嘗不是心悅於你…」

 

並不是意料之中的答覆,懷裡的聲音悶悶的最後索性黏糊成一片,但井之原卻聽得相當清楚,可以說是一字一句的鐫刻進他的心裡將岡田准一這人點成他心上無可取代的硃砂痣,他小心地回擁住懷抱裡的茉莉沉香,害怕是夢境一場緊緊的不肯鬆手,早先時候夾帶的酒氣早已消散,唯有准一身上動人的香氣瀰漫,他試探性地伸出手往懷裡人有些泛紅的眼角按了按,已是清明的雙眼回望向他,眨眼便是星辰,而井之原註定是要跌落銀河之人,不再忍耐的吻了上去,雙唇柔軟如若花瓣,唇齒相依氣息糾纏,早已分不清是誰的心跳勃騰,撲通撲通猶如水花四起,此夜今宵月圓正好,萬幸他們彼此傾心

 

1568年秋,天下布武,三郎上洛…

 

在小牧山城的日子恍若昨日,與准一關係的確認並沒有改變什麼,比起從前他們更加的親密無間,他們也終於來到了第二個居城——稻葉山城,作為天下布武的起點,准一將其更名為岐阜城,就此開啟了以武家政權匡正天下的漫漫長路

 

要想平亂天下從來都不是件易事,大大小小的戰事不斷,他們打過敗仗亦曾大勝敵軍,一路走來雖不平順但終究是屢屢度過難關,幾次的包圍網都沒有困住他們,准一的征途在更遠大的前方,沒有什麼能夠困住他的夢想

 

六角父子的落敗已是必然,織田軍大勝,觀音寺城陷落,即便如此,上洛之行仍是路途凶險,一路上皆要提防來自六角氏的突襲,游擊戰是無可避免,然而織田一行軍力強悍雷厲風行,最終仍是有驚無險的護送將軍入城

 

一路上他們走走停停歷經大小戰役,等待將軍召見的時間無疑是無聊的,望了眼枕在他腿上一臉百無聊賴昏昏欲睡的織田家督,而緣廊外則是一派風和日麗,他伸出手戳了戳對方的臉頰

 

「要不要,乾脆去城裡走走?」他笑著迎上對方的視線,而他的主公皺了皺眉並沒有接話

 

隨伺在側多年,井之原早已明白信長的心思,他將對方梳的整齊的髮髻拆開,指尖輕柔的撫過髮絲,他的主公因此舒服地閉上眼睛,一番整理過後他又攏了攏,因為手裡抓著頭髮的緣故他只能用嘴銜過繫在他左手腕上的紅色頭繩,三兩下的將信長的頭髮從一絲不苟的髮髻打裡成一個漂亮的高馬尾

 

只見對方有些不自在的扯了扯馬尾「已經好久沒這樣過了…」

 

年少時的放浪不羈確實早已遠去,現在的織田家督已是深謀遠慮的一族棟樑,但井之原知道眼前人年少時的雄心壯志還在,他捧過對方的臉頰,指尖輕柔的掃過,在戀人的唇間上點了一個安撫的親吻

 

「對我來說,你什麼樣子都好看」

 

說完便拉起主公前去更衣,他挑選了一套鬱金色單衣、璃寬茶色袴給信長,統一尾張後開啟長期的南征北討,近年來的織田家督已鮮少穿著鮮豔亮麗的顏色,井之原的選擇有著他的私心,相對活潑的色調其實非常適合信長,他自己則是不在意的隨手抓了件新橋色外掛披上,

 作為信長公的影子不需要過多的華麗裝飾,他滿意於自己的選擇

 

行至屋宅門前,他們並不知曉前路是否會有什麼阻礙,井之原拉過戀人的手,揉過對方因為長年練劍而產生的老繭,像是心有靈犀一般他的主公抬頭看他,幾秒的無聲對視過後他們默契的相視一笑隨後推開宅邸門扉

 

都做好需要大鬧一番才得以出行的準備,沒想到足立將軍盯守的人手並沒有想像中的多,因為裝扮改變的關係,甚至沒幾個人認出他們,很快的他們便暢行無阻的來到城下町,是不同於尾張城的熱鬧非凡,大城市的街道兩排商家林立,他們混入人群之中一路跟著行到市集,各式攤販在此聚集,

 也許是因為這許久沒有過的安寧,身側的信長臉色看上去輕鬆不少,他們一路走走停停,沿途買了糯米糰子,井之原還在一個小姑娘的攤商裡給他家主公挑了個用金銀絲線繡著豔麗金魚的精緻打火袋,也是一個稍不留神他發現信長停留在一個葫蘆攤前,看上去有些左右為難,他靠上前去,左邊那個畫著大好山河,另一邊則是荷花游魚,兩者皆精妙有趣令人難以取捨

 

「難得出行,不如兩個都要了,如何?」說著,井之原便要從衣袖裡掏錢

 

還沒找到錢袋,他的主公則不樂意的搖搖頭「你那點晌銀還是自己留著吧」

 

又來了,從以前就老是拿晌銀來搪塞他…

 

井之原沒好氣地笑了,經過了這些年,作為最靠近織田家督的人,晌銀又何來的只有一點,那點憋扭的心意被他家主公藏於言語之中,井之原也不跟他計較只是笑笑的放下了手,心靈相通的二人早已不再需要其他

 

在等待商家包裝的同時,在一旁等候的井之原無意間瞥了一眼隔壁攤販,似乎是專賣釵環髮飾的商家,上面還有些稀奇的西洋玩意諸如緞帶頭冠等等,不過最吸引他注意的還是那條綴著七彩琉璃的赤紅色頭繩,顯然攤販老闆也注意到他的視線

 

「小哥要什麼這裡都有,要給心上人買點什麼嗎?」

 

聽到老闆的招呼,他下意識看向左手邊那個正等待著商品的身影,他的主公身姿驍勇雷厲風行,作為武人的背影更是英勇善戰可靠無敵,單獨與他時更是談笑風生胸懷大志,幾次秉燭夜談在燭火的映襯之下即使散髮也顯得信長公面容清秀俊雅,每一種面貌都令井之原永生難忘,從初遇信長到現在與之相知相愛,這個人早已是令他沒有想過的魂牽夢縈

 

「是那位公子嗎?」

 

也許是長期與洋人做生意的關係,這位老闆對同性之間的情感似乎不怎麼排斥,而恰巧他的主公在此時帶著包裝好的東西來到他的身邊,而一個精明的老闆是不會放過任何做生意的大好機會的

 

一見到人便熱情招待了起來「公子如何稱呼呀?」

 

而信長也是一愣,對這突如其來的熱情有些無所適從,他囁嚅了會才慢吞吞地說

 

「岡田准一」

 

從信長嘴裡聽見這個名字的時候井之原的心跳依舊不可避免的漏了半拍

 

第一次微服私訪造就的名姓卻在那之後形成只有井之原和信長才知道的約定俗成,他忘不了那天夕陽西下被橙橘色光芒鍍上毛茸茸邊框的主公難得柔和了那張漂亮的面孔,連帶著信長的棕色眼瞳也跟著溫柔起來,那對澄金色的溫潤琥珀吸引著井之原的目光就此在他的心上生了根發了芽

 

 

與你,也許岡田准一才是真正的我也說不定』

 

沒有使用織田家主應用的自稱,信長的這番話具有不少分量,也不知道是不是調皮夕陽所造就的錯覺,主公大人的耳尖上竟悄悄地攀上一抹艷麗的紅,本想伸手抓住這看似稍縱即逝的幻夢,自稱岡田准一的主公大人卻一溜煙的策馬而去,也許打從那日起他們便結下了這不可思議的緣分,這個誕生在尾張的傻瓜是世人又敬又怕的織田信長,但從那一日起,這個尾張傻瓜對井之原來說只會是與他一同塵世閒遊的岡田准一

 

並不在意有些愣神分心的井之原,攤販老闆有了新目標便歡快地介紹起他的商品

 

「准一公子好福氣,這位公子說著要替心上人選些禮物」

 

聽見老闆的話令井之原急忙的摀起准一的耳朵,縱然有些欲蓋彌彰,他仍然竭力地用嘴巴努了努那條琉璃紅繩示意老闆快些包裝,過了會又匆匆丟下銀錢拿起頭繩拉著准一便要走

 

「心上人?」而那個所謂的心上人臉上笑意根本掩藏不住

 

確認關係後他們從未有過機會如此直白的廣而宣之,顯然他心上人的調笑就是為此而來,那張漂亮的臉上滿佈笑意,恍若春神降臨在准一的眼角眉梢點上了朵朵桃花,耀眼的讓井之原更加亂了心神

 

直到好一會才有些不好意思自暴自棄地說道「對,就是要給准一你的」

 

破罐破摔的說完,一不作二不休,井之原將那個包裝的相當精緻漂亮的木盒子乾脆的遞給對方,並沒有一來一往的推拒,也不再拿晌銀當作藉口,自稱岡田准一的心上人高興的接下也不再調侃,臉上依舊是三月芳菲,十指尖尖珍視地在那木盒上來回摩娑

 

「快彥,晚些時候替我繫上吧」

 

准一伸手指了指頭上那個漂亮的高馬尾,笑嘻嘻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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